2015年6月6日 星期六

陣雨

98.03
"最近好不好?" 野人姐姐問。


"就那樣阿。"我答。


這周末年會上台北,抽空找了野人、老大,卻意外蹦出一堆人。其實很可惜,因為相聚時間太短,幾乎是沒聊到什麼,但短短兩小時,我卻覺得自己很不一樣,像隻貓一樣,在外圍盤旋觀察這群人用什麼語彙與態度說話,偶爾才發出個聲音。

或者,我懷疑其實已經喪失述說的能力。



野人說著自己前陣子的鬱悶:

"下班後,我覺得一定要找妳們這群人,這樣才可以記得自己是誰。"


是呀。
想起以前往往是一有空,直奔百貨公司、夜市、新崛江、推拿店...人多的地方,不是真的想要花錢還什麼的,只是很想找一點正常的世界,告訴自己也是其中一份子,即使大多的時刻都像遊魂一樣,格格不入。

"你會不會覺得工作把你分離了?"我問。

"會阿。"他點頭。


我和他有相似的大學時光。
多才多藝、獨立有想法、願意實踐對未來的各種想像,而且自我不設限。以前在某個族群中,是風雲人物;在班級群體,是特別特異的份子。
但在一群愛玩的人中,現在走臨床醫學的,幾乎也只剩我們。

定了眼看著他,不確定是否要說著我的焦慮。

被分離,因為總是灰頭土臉居多,看見自己的時刻少。
總以為了解本質,尤其大學時代曾經運作這麼多提案與想法,要實踐總不該太困難。但面對醫學,現下是如此的狼狽不堪,環境只要求你成為一個樣子,不管有多少包袱、天份、個性,只要作不到,就是失敗者。
只有在朋友一起的時間,才會想起曾經有什麼樣的夢想與期許,還有自己是誰。
所以,假日的時刻記得了,可一工作時,這些都是多餘。

我總是在自信與灰心中擺盪。

"也許是你們剛工作,想要征服的想法太強烈,所以才等同痛苦吧!
再過個幾年,就知道放寬心了。"野人的姐姐說。


其實也不是想不想征服的慾望,而是必須這麼做。沒有作到,就算我是個好人,顧團體/顧病人/把同事當朋友經營關係,都是空的。
然後真的會懷疑如此疲於奔命於符合別人的期待,到底是為了什麼。

"我也是工作了一年,才明白你R1時為什麼會這麼痛苦。"
"我算還好了,像你對自己要求這麼高,一定很難受吧。"野人說。


很多人都對我說這句話:
"別把自己逼太緊。"、"要求別這麼高。"

而我總是冷哼著:"要求高就不會做不好,作不到。"
事實上一直再犯錯,這樣子的沮喪幾乎失去所有自信。

"我覺得我是個很失敗的例子。

以前超級熱愛這份工作,想到自己能走口外,就像將一輩子的運氣給用完。晚上睡覺都還會微笑著想著明天還能多做什麼多學什麼,要多再更多。
但是沒有辦法克服巨大的挫折,只有綿延不絕的疲累跟無力。

"開始會討厭自己,然後厭惡這份工作。"我說。

遺憾,來自於當我不開心時,卻沒有停止,只是要自己一定要忍耐,絕對要撐過:
"別人都是這樣過來的,是我自己不優秀,才會遇到這些問題,沒有好好處理,是我沒有能力。"

總是這麼想。

對自己還有期待,所以留下來。
為了要前進,情緒是最被該淘汰掉的,在最痛苦的當下,就當自己死了,不存在的,只要絞盡腦汁解決困境就好。


曾經承諾過這一輩子的熱愛,在於當個外科醫生。
可愈走下去,看見無能與無力愈多,很想跳出來重新找回熱情,就當作永續工作的手段,但骨子裡的倔強又不容許自己隨意放棄。

A robert in a white coat.

困在這裡。
困在那裏。

告訴自己是不一樣的。
我有夢想。
我有理念。

即使世界是多麼鳥,自己多麼糟糕。
還是要相信:用誠懇與微薄的力量,一步步克服,到了極點,一定能夠衝出來的。
對環境與人群的彈性大一點,專注就不會感到紛擾。


但是,沮喪是如此的深刻。
面無表情、疏離,是唯一對自己誠實又還抓得住這個世界的方法。



和野人邊走邊聊,突然他從後面給我一個擁抱。

融化。
勝過一切的溫暖與理解。

我也許曾依賴,卻不曾依靠。在那當下,才發現自己是如此的單薄與疲憊。

"所以你身體還好嗎?"他問。
"普普。怎麼了?"我答。
"因為看到你時,直覺你的臉色很糟,而且蒼白、水腫。"他說。

聽到時,情緒又快不行了。


我好想多愛自己一點。
撇去其他想法,作很多事情事情來說服著"不一定要找到疼愛自己的人,一個人也可以好好過生活。"。
可現實是情緒跟身體,都是如此的不健康。

到底還擁有什麼?



"我覺得實踐夢想、生活、愛情的能力愈來愈弱了。"我說。
甚至覺得這些不重要,依著本能過著就好,可卻總有聲音吶喊著曾有的獨特與自信。



"Take care. 我們在這。"野人的朋友對他說。


但是,這樣的情誼,真能把那種疏離與漂移的靈魂抓回來嗎?


他們說,當醫生遇上了問題,通常不願意承認,因為太驕傲,不願意低頭找尋幫助。
我想著:從來都是坦白著協尋心理醫生幫助的事實。

即使面對憂鬱,卻無法對困境改變更多,這是我的結論。

所以,依然不知所措。




"希望下次見到你,能夠笑得更開懷。"

道別時,野人傳來這句話。



我也希望。


真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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