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6月8日 星期一

無意間看到近一年前的文字。
過了一年,我沒有成長,並不懂得更愛或者珍惜別人,取代的,反倒是因為工作而伴隨的無奈與憤怒。


你對你自己做了什麼呢? 小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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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定要記錄這段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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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前我媽曾說過:

"我覺得你是個很冷漠的小孩。"

坦白說我自己也這麼覺得,只是不想被人看穿本質。





畢業典禮,剛好是個審視自己友誼的機會。
原本我很低調,卻沒想到一票朋友特意來慶祝,我當然很感動,滿滿的受寵若驚,更多的是不知道怎麼回應。


端午節那天,瑞和賢約吃飯。這兩個是我相交多年的好友,從我有記憶以來,她們一直很照顧我,好事算我一份(甚至可說把最棒的東西全先留給我),壞事自己扛下來,而每次我又大大小小事情搞不定,她們二話不說絕對幫忙,有時候我真的不知道該拿什麼回報她們。
只是後來我想回歸牙本科的生活,就很少跟她們接觸,但在很多時候,她們仍是這麼溫柔的想和我分享。

吃飯時,賢問我北海道 好不好玩。
我愣了一下,這次出去幾乎沒告訴什麼人,還真忘記何時跟她提過,只是這當下,很尷尬,因為我沒帶任何東西給她們。

當然是有理由的:行李箱太小,幾乎塞不下多的東西;選禮物時間不充足,這麼多朋友一時也真難抉擇....
讓我感到害怕的想法是:
"我覺得我們的友誼,應該到這條線就夠了,如果我還要挑禮物、帶回來,這會打擾到旅行。"


我簡單回答"好玩",她們的表情也沒多的意思,瑞還一邊說我畢業典禮時不接她電話,害她要來都不知道我在哪裡。

看著她們,我說不出話,像被狠狠捶過一番:

"為什麼我不能多愛她們一點?"


過去她們對我的好,一一浮現,為什麼,我還是無法把她們放在心上呢?

然後我知道這樣的好朋友,還有很多很多,每次都很想好好的珍惜她們,表達出我對友誼的感謝,可,在更多的時刻我只擁抱著自己。



我,就像一開始下的註解:
像浮萍,極度的自由,沒有非什麼不可,也絕不會因為沒有誰就活不下去。



實習結束的前一晚,和玲吵架,原因挺莫名奇妙的。
只記得在過程中,我非常不想談,完全不了解為什麼需要在這個時候去聊這些事情。

今天也有類似的狀況,朋友突然找我把旅行不愉快的事情講開,我沒有心理準備,而且,同樣不明白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刻去處理這件事情。
"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我們只是立場不同,觀念不同,現在應該專注在國考。"我說。

費好一番功夫,終於談完,在那當下,也終於明白我和別人不同的地方。

根深蒂固的,我認為"在不影響大家,或者嚴重影響到我的狀況下,其他人做的事情,我不會管,但也希望對方同等不要管我的事。"
而這個界線是非常嚴明的,我不會去硬要講開,把兩個人的思考、觀念、習慣融合、改變,只是可以接受的範圍,我做,不能,就把關係調淺一點。

除非是親人或情人,否則,我不覺得該去跟誰相嵌合這麼深。

然後看見自己對友情的態度:
當下會珍惜,可真散了,也會找到調適的方法。



這天我爸媽剛好來幫我修電腦,回到宿舍,跟媽講起吃飯這件事,我媽說:
"大概是因為你以前過得不好,有很多挫折,所以才會把關係分這麼清楚吧。"

這些話酸然是安慰、是讚賞,可卻聽出她隱藏的愧疚。
(原來她知道她和我爸的關係,讓我無法相信情感,也沒法依賴這個家,只能更堅強、更獨立阿~)


後來弄到近九點,她們才離去,原本要帶她們去吃好餐廳,也因為省錢而拒絕,甚至我買晚餐,她還硬要塞給我錢,問要不要幫我繳卡費。
送走她們的一剎那,我想起她們一大早七點就出門,完全沒休息的幫我弄電腦、整理旅行行李。

God Damm it!!
為什麼我沒辦法多愛她們一點呢?

尤其當車門關上,緩緩駛離我完全沒辦法發自內心的說:
"謝謝你們!"

就這樣讓她們走了,然後完全沒辦法說出下一次回家是何時。

這當下我真的很想揍扁自己。




有時候真的懷疑,在這個世界,我有沒有愛的人,或真的關心與在乎的情誼。
只要有人對我太好,就想逃跑,就想要作出什麼有形的動作讓對方感受我的回報,但卻很少是真切的關心。
跟Sky聊起,說我"一個人"的意識太重,總覺得任何關係都會消逝的,大家好聚好散,不要侵犯彼此的界線就好,但回歸到最原始的,連家庭、情人,我都無法去愛。

對於這點,我不著急,不慌亂,只是每每呈現那冷漠的本質時,就又十足厭惡那種自以為堅強獨立的嘴臉。
可又十足明白,過了這一刻,又會回歸"自己的生活"。

還是以自我的夢想,與生活的想像,作為支持的力量。
還是極享受沒有牽絆的日子,然後開開心心到處玩耍。

看見情人溫暖的擁抱,或者真摯親情的微笑,或許會掉淚,或許一下子回溫。

但我還是不知道怎麼去愛別人。
我不知道。

於是只能很笨拙的,用行動上的在乎,來掩飾心底對感情的漠然與荒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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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前我寫的舊文-【在溫和的面容之下】


在溫和的面容之下….
我討厭我自己
最近似乎有上百個理由讓我討厭自己

今天我爸媽和弟弟來幫我修電腦
每次 他們來對我來說都像個耐心大考驗
因為我重視個人空間
很難忍受有人在我房間東摸西摸問東問西
原本 我心情還很好 聊些有的沒的
手邊收拾著我雜物 書本
直到..…我爸測試列表機功能時
把我存在電腦的日記打開 列印
拿給我媽 還開玩笑說是誰寫給我的
我一言不發把東西收起來 臉色難看
後來我愈想愈生氣 我最討厭別人偷看我的日記
但又不能怪誰
耍狠 把我的怒氣發洩在雜物上
毫不留情的把東西一個個丟掉
要不丟到我媽面前說:”拿回去,我不需要”…”拿回去,我不需要”…..
這些都是我難得回家時
我媽努力在有限的行李袋空間中 塞進去的
而現在 她則努力解釋這些東西是多麼有用 她費盡心力留起來的
而我就是不理她 要不 丟給一個大白眼
“是阿 我就是耍任性
反正這世界上能看到我任性的人沒幾個 ”我這樣想
當我整理出最後一樣東西 往她的方向丟去

她沒有說話 有著受傷的眼神
我心虛地別過頭
抑制自己多想什麼 沉默…
我爸說他好像把我的資料刪掉
我終於很生氣對他吼
後來發現是誤會 我沒說話 埋首於整理

我很生氣 但這次是在氣自己
都過這麼多年
我長大了 對自己的人生有自主權 可以保護自己
但為什麼我還是沒辦法忘記以前所受的傷害
許多事我早已遺忘
也看見他們的抱歉與想彌補的心
但我就是無法和別的小孩一樣

我氣自己
我對全世界的人寬容
可以對任何傷害過我的人笑笑的說:沒關係
但在這溫和的面容之下
我竟是如此慘忍

打開抽屜
看見剛剛我冷酷拒絕而我媽極力推薦的口罩 靜靜的躺在裡面
心裡有數 不知何時我媽又偷偷塞進來的
她偷偷看我一眼 滿是期待與試探
我默默的關上抽屜 假裝沒看到
只能這樣了 彼此裝不經意化解過於親密的尷尬

混亂的 電腦修好了
混亂的 我帶他們去吃 他們認為我很喜歡吃但吃不起的火鍋
我還是沉默不語 只能偶爾用自以為的溫和回答幾句話
我想軟化 但不習慣讓我始終冷硬以對
真是懦弱 真是懦弱 真是懦弱…..
我連給一個肯定的微笑都做不到

火鍋冒著煙
我媽幫我掀開蓋子 怕我燙傷
又幫我倒水 怕我拿不動水壺
我想起她每次偷偷塞錢給我
每次很仔細告訴我她存了多少錢 要我安心唸書
每次關心我有沒男朋友 但又怕問我我會翻臉 也怕傷我自尊心
所以煞費心思從我身邊人打探 而我知道了總是啼笑皆非

每次…每次……自我上大學後總是有求必應
我想哭 但流不出淚

想起弟弟叛逆時 我對他說的話
那時 我還很討厭我的家
我跟他說 我像薔薇之戀裡的芙蓉
因為受太多傷害 但又不知道怎麼作
只能告訴自己:就這樣吧 我努力做自己
因為怕哪天真的會感到後悔時 已經太晚了
沒辦法愛他們 就消極地過好自己 不要讓他們擔心
至今 我和家人依然只能站在平行線上
太靠近 太親密 刺傷他們 也刺傷自己
也許哪一天 我夠堅強了
或者可以獨立到不再受傷害 就可以靠近了 (這是悲哀吧….)

所以 我現在仗著女兒的身分 極其任性
我也知道 其實這是在欠債

.....
想起我媽打電話問我何時可以下高雄
我直接的否決哪些日期
我媽問我為什麼
我說因為我要看北歐影展
那時 她笑了
其實她心理感到很心酸吧

也許身為一個女兒
擁有一個最好的職業
我總是可以天馬行空的想著日後的報答

但是
會不會十年後
還是不懂如何牽起她們的手?

2015年6月6日 星期六

再見

97.01
以前很喜歡看超級星期天裡的超級任務。
往往,人都是在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連結起來的,而主持人小燕姐最常掛在嘴邊的話語:

"人的際遇,有時候真的很奇妙。"

是壓。

前幾天,慣例我在門診處理文件工作,轉身,瞥見大二的生理老師。
"老師,你怎麼會在這裡。"我脫口而出。

坦白說,我一直都不是好學生,上課從來不專心,不時翹課,講義一整個空白。直到考前一天,我才猛抓電話求救念生理研究所的表姐。後來我的成績還算高分過關,但我確信,這個老師對我應對我毫無印象。

老師在某個程度來說,是個話題女子。
高挑、漂亮,雖然年紀近四十,但外表充滿自信,言談間流露俐落的氣息。我怕她,因為她是個嚴格的老師,正直的研究學者。如果在學術這條路待得久,會發現很多外表看起來斯文儒雅的人,其實為了Paper與升遷,手段都不怎麼高明。
我很怕老師注意到,因為她是個犀利的好人。

過了五年,再次看到她,依舊心虛,就算我早就不是醫技系的學生了。
老師果然不認得我,雖然她聲稱對我的臉有印象。
而她這次來,是為了拔牙,看起來很緊張,不時打探相關訊息。

"我的身體最近不太好,貧血,血色素很低,剛才作完骨髓切片。"老師說。

我一邊和她聊天試著轉換氣氛,一邊試著用最簡單安全的方式,處理完牙齒。

"老師,我以前是89的,後來才轉到牙醫系"我說。
"我跟Ayu是好朋友"補充道。

Ayu是老師的得意門生,也曾經是我很要好的朋友,只是可惜,有一陣子因為心思沉湎在注定無緣的愛戀,不很在乎她的感受,於是就疏遠了。

我不太習慣因為自己的疏忽,而遺失一段情感,每隔一陣子,我就夢到Ayu,只要她跟我說她又決定跟我當好友,我就會開心地醒來。但現實是,我無法做什麼,每次朋友聚會,只能面對疏離,然後,之後好幾年她的生日,我總是傳無言的簡訊,就當遙遠的祝福。

"所以Ayu最近還好嗎?"老師問。
"我不知道耶,後來因為一些事就沒再跟她聯絡。"我尷尬地說。

事實上,當我恢復理智,不再執著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後,就為曾經瘋狂的面貌感到羞愧,甚至,有點不知道怎麼面對當時在身邊見證的朋友。

"我覺得她是個很忠實的朋友。"我坦白說,帶點遺憾。因為有一晚,我晚回家忘記給她電話,她擔心地到處繞人找我,這樣子把妳放在心上的人,哪兒找?

和她分開太久,世界改變太多,所以我也少夢見她了,那種未竟的感覺,也漸漸離開。

"恩,有時候她也該長大,知道看待很多事的標準是不能這麼高的。"老師若有所思的說。

我微笑。
大概也是學了一陣子,才放手,才接受以後跟她就只能如此陌生,現在我也沒想多努力什麼。

昨晚我值班,從晚上接急診至今晨六點,回寢室直接倒頭就睡,約早上十點,接到一通電話,來電顯示是Ayu:

"亦倫,我是Ayu。"她說。
"我知道。"我說。她的手機號碼,我一直留著,我一定要讓她知道
"中午想跟妳約吃飯可以嗎?"她說。
"好阿。"我說。

坦白說,她大概有四年沒打給我了,在手機螢幕看到她的名字,有些感動。以前她生日我傳簡訊,曾希望至少她能回個謝謝等字眼,但始終沒有。
我沒想過還能再見到她。

設定鬧鈴,預計十二點半起床,可一直無法安心睡去,深怕自己錯過,又或者無法停止揣摩待會該說什麼。
Ayu和我及吳小玫在醫院有個短暫的午餐約會,她們說老師生病了,需要骨髓移植,正討論該如何找到符合的捐贈者。
Ayu說她很擔心老師自己一個人,說著說著哭出來,我想,再見到她第一眼,她眼睛紅紅的,應該就是剛從病房出來,哭過了吧。

吳小玫摸摸她的頭,我直愣愣的看著她。如果是以前,我會怎麼做?
一個很堅強極有毅力的好朋友,在你面前哭泣,會怎麼安慰呢?
或者,你以為永遠聰明能幹的老師,這樣病倒了,我心底會有多難過?

現在的我只覺得乾乾的,眼睛、心底都是。
不知道怎麼表達情感,我只想直接能夠幫助她。

如果我的骨髓符合,就算現在進開刀房全身麻醉取,我也毫不猶豫。我想,Ayu和小玫都是這樣想的吧!但是治療疾病本身就是一條漫長的路,要碰運氣的。

後來因為病房有事,我先離開。
等忙完靜下來時,一直在想這些年發生的一些事,及一些朋友。
以前所驕傲的、在意的、痛哭的、不捨的,好像在這兩年進醫院後,歸於平靜,我也沒想過去回味或挽回什麼,就這樣安心地讓這些記憶離開。可能,我開始希望地,是自己能平靜與專注眼前的生活。

再見到她們,再體會以前,是個意外。
這樣子讓我對生活更有信心,因為現在開心難過的一切,在未來,可能一點都不重要了。 

Superman

96.10
上病房的一個多星期,天天,幾乎是天天,只要一閒下腦袋,就忍不住地嘆氣:

我覺得自己很爛。
很爛。
我常常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為了一份住院日誌,搞了兩個晚上沒睡;為了開藥單,反反覆覆弄了三小時。
病人沒看成,刀沒跟好,報告沒做完。

很爛。



然後終於有時間,我總下好大一番決心,將病人一一個個叫起來沖洗、看傷口、問診,然後在主治醫師巡房時,交出一份看起來不怎麼混的每日住院摘要,可其實誰是誰、要怎樣,我無法回答出比病例更完整的資訊。

"現在的我,要做一件事只有一個原因,就是怕做不好被罵。"我這麼跟YOYO說。

通宵寫報告,因為怕被電。
沖洗看病人,因為怕被盯。
學習Key電腦,因為怕被念。
我把事情做了,只為一個原因,因為害怕被罵被責怪被背後說閒話。
我到底在做什麼?

前一陣子,士氣低迷極了。
網誌被傳開的事,讓我無言以對,好像又要重新遇見每個人,猜測他相信我幾分,然後又該怎樣的面貌回應。而學長說有個病人跟他抱怨我態度囂張,又不知道哪來的BBS討論,似乎影射我匆匆看病人,跟病人解釋藥名錯誤(我必須說,那個人真的不是我,我沒那種拔牙快的本事)。

很鳥。
對於一再出錯,無法好好解決困境的自己,感覺非常鳥。

然後一切到星期二的夜晚降到谷底,我照顧的病人,在拔完吸血管之後的第二天,傷口大出血。
我真的感到焦躁了。反覆確認拔除的每個過程,好像有錯誤,可又說不上來到底是哪裡,直覺自己像Grey's anatomy裡,Meredith懷疑自己手套破,尖銳指甲戳破病人心臟的恐慌。

是拔得太快,減壓不夠,還是吸血管無功能造成的?

學長見我坐立難安的樣子,安慰著說這種事常發生,和技巧細緻無正向關係,但我衝口一句話:
"我只知道去年七八九月,全口外只有一個病人死亡,而就是我的病人。
我不要,絕對不要再承受一次有人在我手中死掉的感覺。"

本來以為已經淡忘的記憶,一下子才知道內心是如何的恐懼反感

學長聽了直說:
"原來那是你的病人,我們從他身上學到了很多東西。""

"你說要如何將一個重度全身性感染、敗血病的病人就救回來嗎"我苦笑答道。

"是壓。"學長說。

"這代價可真高"我小聲說著。


那個伯伯過世時,我沒有留一滴淚,只是默默的,將學長交代給我的工作,不停做,反覆做,做到好,直弄到凌晨四點,自己都為周圍的寒意毛骨悚然為止。
當發出病危通知時家屬並沒太大的訝異,因為之前我不停的去看病人,要他開完刀別說話、別亂咳,否則會感染。伯伯很倔強,家屬亦拿他沒轍。我也不知道是好運還怎的,沒有責任。

雖然那時跟別人提起時,有一點激動,但始終沒滴下淚來。
死亡不就是這麼一回事嗎?

星期一一早,我趕忙報Post-op,因為主任掛急診,會議匆匆結束。
當我去探望他時,有種奇妙的感覺,那個已經不時平時遇見的,令人既尊敬又害怕的主任了,他只是平凡的六十幾歲老人,一樣有疾病,一樣有痛苦,一樣有畏懼。
主任倒下,所有人才驚覺他肩頭上的擔子有多麼沉重,一下子大家慌了,沒人敢輕易接下他的重任。
我想著:為什麼會有人願意這樣呢?
承擔別人的生命,承擔所有人的期望,為什麼呢?

以前我很崇拜這些老師們,因為他們帶給我一些信仰,認定自己是可以幫助人的。
可當我真正進入這裡,卻很怕面對那些真正病痛、心理生理不適的人,因為,我無法給他們更多。沒有辦法給予同情與愛心,可醫術又爛得不成樣,然後我為了改變別人對我的想法、符合他們的期望,疲於奔命。讓自己很IN,埋首做雜事、正事,接受一件件難堪或真實,光輝或假象。

然後最終,我呈現的是雙手一攤,無奈道:
"要做好所有事,你殺了我還比較快"
有時候,實在很想揍這樣一個消極的自己。

我對以前的想法很模糊,只記得決定要再申請口外訓練時,學長跟我說的一番話,意思是事情多不是問題,我要應付的事別人的眼光,還有差別待遇,工作上的壓力,有時真的會讓人嚇到皮皮剉。

沒有這麼容易的。


是阿,沒有這麼容易的。
我現在知道了。


可如今真正讓我害怕的,是已經沒有自己了。
太常令人無力。
我往往在終於下班的路上,緊握著拳頭,直覺內心隱隱翻覆著大哭一場的衝動。

找不到自己。
我沒有真正想關心的人,總是用一千零一個面孔和人接觸。
害怕人群,所以板著面孔,終於放鬆點有了情緒與談笑,事後又總怪自己放肆。
然後,我會衝進推拿店裡,像躲著什麼,之後會在夜裡流浪,想嗅著完全超脫我現在環境的空氣。

終於結束的這星期,太多事,難消化。
我一頭衝進百貨公司,幾近瘋狂的Shopping,書、影集、CD、衣服。然後這樣一點一滴的抓著,像是想起以前的自己,那個活動辦不完、玩社團、搞音樂、瘋電影,看建築,去旅行,每一個追逐著美麗與品味的自己。
我是如此自豪著那個聰明又才華洋溢的人呢?
真的很奇妙,為什麼一個人可以如此的自傲又自卑?

今天和小寶討論到一齣日劇"白夜行",這是一齣灰暗、充滿人性醜惡的劇碼,可當我說到那個未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女主角時,我是這樣欣羨的說著:
其實我能理解女主角的心情,她是犧牲了多少自我,跨越怎樣的外在困苦,才能到達境地的,怎麼可以因為一點事就放棄自己與他的未來幸福呢?
即使必須殺人,必須抹滅更多的良心,也決計不能放棄的。

然後對照曾經毅然決然,曾經認為無法翻身的過去自己。
現在的我居然毫不專注。
那之前的眼淚、失意,都是空白的嗎?

而剛剛,一個許久不見的朋友,問起我關於見到連加恩的感覺,我出意料的打下這段話:
"我見到了他,覺得他沒有比我多更多。
力氣沒比我大多少,醫術知識各有領域,我覺得,他也只是個平凡人罷了。"

那曾經崇拜的是什麼呢?
醫生的熱血,對我來說,現在已很難感受到,即使想走國際醫療服務,可要我真細想,還真說不出除了"人總要有所奉獻"以外的所以然來。

真正缺乏的,是什麼?

前幾天,和學姊去看一個照會,那是個躺在內科加護病房進一個月的老人家,主訴是下巴脫臼。
那個老人家完全就是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滿管子。當我看著他一隻腳光著,套著一半的襪子,因而想動手幫他穿好時,赫然發現他乾扁的腳背上,也插著一只靜脈針,忍不住惻然。
而學姊用手抵著他下巴,試著托回去時,老人家虛弱的奮力抵抗,即便我們怎麼安撫、說明,他都像是聽不到了,只是脖子僵直著、雙手緊縮著。

他眼睛也睜不開了,但是在流淚。

我無法做比壓住他更多的,終於導回下巴後,我趁沒人看見時,偷偷幫他擦了眼淚,心底暖暖的,像是終於感到自己有溫度。

然後我終於明白這陣子的低潮,是源自於一種茫然:
我期待自己擁有那種"為了最重要的東西,不惜犧牲一切"的專注,可又揮不去那個"走向冷血、沒有自我個性情緒"的厭惡。

缺乏了信念。
當不成英雄。


於是我又感到自己的拳頭,握得緊緊的。
無法真的愛一個人,無法憎恨任一個對象,在每個恐懼無奈憤怒無力的矛頭,最後都指向我自己。


It's not easy.....

To be me.

An ordinary day

96.10
報Pre-OP,Post-OP,巡房,解散。

星期一的行程。

我從睡夢中跳起來,時刻七點,驚覺Post-OP沒做完。
是怎麼樣的自己呢?
一邊自責一邊反省,然後一邊犯錯,重複著大家告誡我該做而未作的疏忽。

我趕上報告,只是含糊地帶過,我想全世界都聽出來了。
老師一再告誡哪些該注意該加油該是現在程度可以做到的,我一臉嚴肅的應諾,現在想起,當時氣氛一定降到低點,可能也沒人敢再多要求一點,我的臉色已足以令人害怕會走向崩潰。

結束,卿學姊跟我說:
妹妹,你拍照有進步,再多仰一點點就可以了。
然後我的這整天,立刻元氣起來。
接New patient,簽出院,沖洗,打報告,在辦公室裡和學長姐們聊五四三,很自在的談笑,很自在的表現出我迷糊隨和到隨便的個性。

A beautiful ordinary day.
只是很簡單的瑣事,很簡單的肯定,但這是我第一次感到希望。

下午,因為牙齒一個大蛀牙,衝去找小慧老師補牙,偶然間聽到一個人抱怨到晚上會焦躁,常有想自殘的想法,我悄聲跟她說:
很久以前我也曾經這樣,讓自己極度憂鬱,但當我真的走進精神病院探朋友時,被嚇到即告誡自己在適時要拉自己一把,不能沉淪下去,我不允許變成那個模樣。
是壓,提起往事才想起曾經立下的誓言,不管再苦、再難過,也要過得好。

夜晚和小寶散步去買咖啡,跟她炫耀今天終於跟"酷似斯文帥哥"的隔壁科醫師道謝這件事,一邊想著小慧老師取笑我對斯文帥哥的"曾經滄海難為水"。
坦白說,要我放棄一件事一個人真的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而昨天,我卻是跟野人說:
"我想,我是可以接受放手。"

很多時候,我對於我的角色,仍感到錯亂與模糊,比如說有人通知我要去幫Clerk或Intern上課,看著他們的模樣,常會訝異為何自己有材料站在這裡。我沒有比他們懂多少,兩年前有人啟蒙"SOAP"的概念,現在竟是我去啟蒙別人,然後對照每一件曾做過的瘋狂的、熱切的愛著口外的事蹟,現在都覺得可笑。

我以為自己很投入了,結果還是在狀況外,如同我做事一貫的風格,累得半死自豪的要命可卻一點效率與效果都沒有。

閒散作瑣事,終於能和學長姐講上幾句話,讓我自覺很High。
這一天,到目前為止,都過得很好。

凌晨一點,睡夢中被Call去腫外幫病人止血,當我出現時,病人一抱著一缸子的血吐,而學姊正幫他加壓止血,氣氛驚心動魄,頗有危及急救的氣勢。我站在一旁幫不上忙,只是看著學姐熟練而迅速的止血、換紗布、和外科醫師討論、交代下一步驟,迎上病人及家屬恐懼的眼神,然後,在我們手上,血被止住了。

震攝。

這個時刻,我覺得自己是可以被期待有用的。
有一天,我是可以這樣子幫助別人的。

但是,
為什麼要藉由怵目驚心的病痛,才能激起我的熱血呢?
如果這個病人不夠可憐、病得不具效果,我是否就只能一貫的冷靜,實行該做與能做的。

真實世界不是每天都上演著醫龍的劇情,原來過去這陣子,我一直為自己的麻木與不求進取而深深苦惱著。
找不著動力,看不見方向。

"這個病人,我估計你當CR前還會碰到她回來吧!"今天下午,卿學姐跟我談起一個病人時,這樣說著。

當時我心想:有那一天嗎?

如果我真從口外逃走,又會抱持著怎樣的心情,繼續著牙醫生涯呢?
我真可以說服自己,且接受這樣的結果嗎?

如果真能再拿出點勇氣,跨越歧視、輕蔑、矮化、不認同與自我厭惡....這些巨大扭曲的壓力
若我真能跨越,
那麼,
我是不是才更抓緊了自己。
那些關於夢想、期許,還有,藉由對立與矛盾,更認識的自我。

如今的我只是卡著罷了?

也許還不夠努力吧,
用心一點。
用力一點。

然後,
快樂一點。

價值?

97.03
剛剛差點大爆走時,打電話給Sky,跟她聊工作,聊其它。


然後我就在休息室裡,一直掉眼淚。

工作永遠都作不完,壓力大到快崩潰。
可一邊又想著:只有作好的人才有資格說盡心盡力,我一直出Trouble,怎可以說自己盡力?

Sky問我:
如果有一天,你倒下來了,肝出問題,就像妳的老師一樣,再也無法像從前一般,那你會怎麼想呢?

我聽了一整個淚流不止。


因為我沒想過,我只覺得一定是因為意志力不夠,所以才會倒下,只要我努力,只又夠用心,每一件事我一定都可以克服的。
生活過得太用力了。
我知道。
幾百年前就有人跟我說,如果我把對自己表現的要求,能拿出十分之一放在珍惜自己,那就好了。

我知道。
我真的知道,。

只是不知道怎麼去跨越罷了。

如果真的哪一天,我倒下來,我想我會很恨自己吧!
討厭自己在意別人的評價多於自我肯定。
討厭把期待放在不值得期待的地方,討厭沒辦法很自由的快樂活著。
我會很恨自己在擁有的時候,沒有好好的享受所有。

每件事都抓得緊緊的,所以才會這麼痛苦吧。
我放棄了,因為我累了。
我放棄成為別人眼中最好的,因為,這是永遠也不可能的。

皺眉

97.06
在我第一百次說出要放棄,卻又在第一百零一次想著:再試看看吧!

然後,每次想著不同的人,期待自己能有天像它們一樣獨當一面,說服著:
你只要再努力再努力再努力就好,。

然後今天在開刀房被念了一下,這幾天所有想法爆發,緊咬著下嘴唇,希望就樣咬出血讓自己痛,終於知道放手,或者知道這是最難過的盡頭,從此就沒什麼受不了的了。
總是可以找到好多種說法,讓自己想留,想走。

要贏回別人的信任,打破認知,每一個都沉重得讓我想回去過往快樂而輕鬆的人生。
專業,其實根本不允許誰讓我有時間整理一下自己,那意味沒準備好,可能永遠也不會真的準備好。
又或者,請別人給一點空間,我不是真的想逃避,也不是要誰的包容,僅僅是,我不知道怎麼符合別人的期待卻又一面顧及自己。

反覆掙扎,無言以對。
沉默等待一天結束/被結束。
一次次力圖振作/遇見很爛的自己。
麻木與冷然,是不是唯一可以繼續下去的辦法呢?

開刀房裡,等待接刀的空檔,我窩在隔間,看著窗外的雨:
緊咬著嘴唇,外面的世界是怎樣的呢?
另一個我會不會那麼不可愛,不聰明,不靈巧?

一個聲音告訴我,這是最後了。
那以後的人生會是怎樣的?
是不是我以為得那樣開心。

然後發現,其實只要有一個人,誠懇的對我微笑,摸摸我的頭,也許就想再試個一次。
也許做不到,或者自己也不給時間去做了,可我希望能像欽佩的學長姐那樣的人格特質。

在這之前,不管心情爛翻掉,咬嘴唇到泛紫,想揍自己到不行,就丟著吧。

陣雨

98.03
"最近好不好?" 野人姐姐問。


"就那樣阿。"我答。


這周末年會上台北,抽空找了野人、老大,卻意外蹦出一堆人。其實很可惜,因為相聚時間太短,幾乎是沒聊到什麼,但短短兩小時,我卻覺得自己很不一樣,像隻貓一樣,在外圍盤旋觀察這群人用什麼語彙與態度說話,偶爾才發出個聲音。

或者,我懷疑其實已經喪失述說的能力。



野人說著自己前陣子的鬱悶:

"下班後,我覺得一定要找妳們這群人,這樣才可以記得自己是誰。"


是呀。
想起以前往往是一有空,直奔百貨公司、夜市、新崛江、推拿店...人多的地方,不是真的想要花錢還什麼的,只是很想找一點正常的世界,告訴自己也是其中一份子,即使大多的時刻都像遊魂一樣,格格不入。

"你會不會覺得工作把你分離了?"我問。

"會阿。"他點頭。


我和他有相似的大學時光。
多才多藝、獨立有想法、願意實踐對未來的各種想像,而且自我不設限。以前在某個族群中,是風雲人物;在班級群體,是特別特異的份子。
但在一群愛玩的人中,現在走臨床醫學的,幾乎也只剩我們。

定了眼看著他,不確定是否要說著我的焦慮。

被分離,因為總是灰頭土臉居多,看見自己的時刻少。
總以為了解本質,尤其大學時代曾經運作這麼多提案與想法,要實踐總不該太困難。但面對醫學,現下是如此的狼狽不堪,環境只要求你成為一個樣子,不管有多少包袱、天份、個性,只要作不到,就是失敗者。
只有在朋友一起的時間,才會想起曾經有什麼樣的夢想與期許,還有自己是誰。
所以,假日的時刻記得了,可一工作時,這些都是多餘。

我總是在自信與灰心中擺盪。

"也許是你們剛工作,想要征服的想法太強烈,所以才等同痛苦吧!
再過個幾年,就知道放寬心了。"野人的姐姐說。


其實也不是想不想征服的慾望,而是必須這麼做。沒有作到,就算我是個好人,顧團體/顧病人/把同事當朋友經營關係,都是空的。
然後真的會懷疑如此疲於奔命於符合別人的期待,到底是為了什麼。

"我也是工作了一年,才明白你R1時為什麼會這麼痛苦。"
"我算還好了,像你對自己要求這麼高,一定很難受吧。"野人說。


很多人都對我說這句話:
"別把自己逼太緊。"、"要求別這麼高。"

而我總是冷哼著:"要求高就不會做不好,作不到。"
事實上一直再犯錯,這樣子的沮喪幾乎失去所有自信。

"我覺得我是個很失敗的例子。

以前超級熱愛這份工作,想到自己能走口外,就像將一輩子的運氣給用完。晚上睡覺都還會微笑著想著明天還能多做什麼多學什麼,要多再更多。
但是沒有辦法克服巨大的挫折,只有綿延不絕的疲累跟無力。

"開始會討厭自己,然後厭惡這份工作。"我說。

遺憾,來自於當我不開心時,卻沒有停止,只是要自己一定要忍耐,絕對要撐過:
"別人都是這樣過來的,是我自己不優秀,才會遇到這些問題,沒有好好處理,是我沒有能力。"

總是這麼想。

對自己還有期待,所以留下來。
為了要前進,情緒是最被該淘汰掉的,在最痛苦的當下,就當自己死了,不存在的,只要絞盡腦汁解決困境就好。


曾經承諾過這一輩子的熱愛,在於當個外科醫生。
可愈走下去,看見無能與無力愈多,很想跳出來重新找回熱情,就當作永續工作的手段,但骨子裡的倔強又不容許自己隨意放棄。

A robert in a white coat.

困在這裡。
困在那裏。

告訴自己是不一樣的。
我有夢想。
我有理念。

即使世界是多麼鳥,自己多麼糟糕。
還是要相信:用誠懇與微薄的力量,一步步克服,到了極點,一定能夠衝出來的。
對環境與人群的彈性大一點,專注就不會感到紛擾。


但是,沮喪是如此的深刻。
面無表情、疏離,是唯一對自己誠實又還抓得住這個世界的方法。



和野人邊走邊聊,突然他從後面給我一個擁抱。

融化。
勝過一切的溫暖與理解。

我也許曾依賴,卻不曾依靠。在那當下,才發現自己是如此的單薄與疲憊。

"所以你身體還好嗎?"他問。
"普普。怎麼了?"我答。
"因為看到你時,直覺你的臉色很糟,而且蒼白、水腫。"他說。

聽到時,情緒又快不行了。


我好想多愛自己一點。
撇去其他想法,作很多事情事情來說服著"不一定要找到疼愛自己的人,一個人也可以好好過生活。"。
可現實是情緒跟身體,都是如此的不健康。

到底還擁有什麼?



"我覺得實踐夢想、生活、愛情的能力愈來愈弱了。"我說。
甚至覺得這些不重要,依著本能過著就好,可卻總有聲音吶喊著曾有的獨特與自信。



"Take care. 我們在這。"野人的朋友對他說。


但是,這樣的情誼,真能把那種疏離與漂移的靈魂抓回來嗎?


他們說,當醫生遇上了問題,通常不願意承認,因為太驕傲,不願意低頭找尋幫助。
我想著:從來都是坦白著協尋心理醫生幫助的事實。

即使面對憂鬱,卻無法對困境改變更多,這是我的結論。

所以,依然不知所措。




"希望下次見到你,能夠笑得更開懷。"

道別時,野人傳來這句話。



我也希望。


真的希望。